爹去世后，瓜瓜把娘接到了自己家。

　　没多久，娘的头晕病犯了，早上起来得扶墙稳上好一会儿，才敢迈动步子，到了下午一两点又是一阵天旋地转。每天如此，把老人折腾得够呛。

　　瓜瓜陪娘去好几家医院看过抓拿的药车载斗量，治了大半年不见好转，就记住了医生一句话———这病可能是脑部供血不足引起的。

　　供血不就是供氧吗？

　　瓜瓜花了一千六百元钱买回一台家用制氧机。他研究了说明书，装好请娘来用。老人家埋怨：“真会花钱。”

　　“不贵，才五百多。”

　　“唉，败家子。”

　　等到戴上面罩，打开机器还不到三分钟，娘就脱下面罩，也不说话，站起来就走。瓜瓜忙问道：“怎么了娘，戴着不舒服？”

　　娘说：“这声音我受不了。”

　　“噪音嘛，慢慢就适应了，您再吸吸？”

　　娘不理人，走了。

　　瓜瓜看着吸氧机，这是一台漂亮的机器，小巧玲珑，通体乳白，上面有一块巴掌大的液晶屏，边上是一排黑色的触摸键，一插上电，液晶屏上就有蓝盈盈一排字跳出来，很好看。

　　他戴上了面罩，“啪”地打开开关，制氧机开始工作了。他留意着声响，然而不到一分钟，他就摘下面罩，关了机器电源，手忙脚乱地把电线扎好，把机器装回箱子，这才松了一口气。

　　第二天去商场，接待瓜瓜的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。

　　“您要退货？请问机器有什么问题吗？”

　　“机器非常好，只是买了后发现不合用，麻烦您了。”

　　“先生，按照国家规定，有质量问题七天内包退换，按照国家规定，如果没有质量问题，本店不予退换，所以按照国家规定……不好意思了。”

　　“机器才买去一天，您看，手指印都没一个，怎么就不给退了呢？要不这样，你们收点折旧费，给退了吧。”

　　“先生，不好意思，让我向您介绍一下这台制氧机的工作原理———它是利用分子筛物理吸附和解吸技术，制氧机内装填分子筛，在加压时可将空气中氮气吸附，剩余的未被吸收的氧气被收集起来，经过净化处理后即成为高纯度的氧气……”

　　“干嘛呢？这些说明书上有，我看了！”

　　女孩照样背她的书：“分子筛在减压时将所吸附的氮气排放回环境空气中，在下一次加压时又可以吸附氮气并制取氧气，整个过程为周期性的动态循环过程，分子筛并不产生消耗……”

　　一千六百元钱，是张瓜瓜同志刚领的“半年奖”。

　　瓜瓜大喝一声：“这机器有问题！”

　　“它有什么问题？”

　　“它是臭的，它放出来的氧气是臭的！难道是臭氧机？”

　　两个人开始扯皮，声音越来越大。终于，女孩失去了耐心，加上店里人来人往，不断有人驻足观望。

　　女孩检查了一下台子上的机器，开始写退货的票。

　　“算我怕你了！”

　　瓜瓜忽然觉得女孩像糖果，他笨拙地道谢：“谢谢啊美女，美……”

　　“等等。”

　　从房间里走出来一个中年人，这个人生了一张枣红色长脸，留着新潮小胡子，大背头，中等身材，穿雪白衬衫，崭新蓝马甲，胸前挂一个银光闪闪的小牌子，上面写着两个字———“经理”。

　　经理走到瓜瓜面前，拉了拉蓝马甲，将两只皮鞋的后跟“啪”地合拢，人挺得笔直，像电影里的外国大管家。

　　“一千八百元一台的机器，昨天硬被您砍到一千六，又不要了？”

　　瓜瓜点点头，心往下沉。

　　经理说：“先生，您说机器里有味儿，咱就来试试，看看有多大味儿，是不是正常的味儿，如您所说，就退，否则可退不了。”

　　瓜瓜低头，看着自己放在台子上的手：“其实……是因为声音。这机器发出的声音我娘受不了，我也受不了。”

　　经理疑惑地看看瓜瓜，然后拆开了包装，拿出机器，插上电源，打开了开关。

　　制氧机发出轻微的声响：“撕拉———呼，撕拉———呼……”

　　瓜瓜瓮声瓮气地说：“这声音，让我想起我爹。”

　　女孩忽然笑了，像一个炸雷。

　　“有病啊？！”经理被吓了一跳，忍不住吼了过去。

　　女孩的眼睛马上红了，就要哭了，可又没哭，因为她看见了经理的眼睛好像也红了。

　　经理转过身对瓜瓜说：“大哥，机器可以调调，让它换个‘声道’，但如果您坚持退，就给您退。”
　他停了停，又说：“我父亲也上过呼吸机，上礼拜走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