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方的农活大多是在水中作业的,而斫玉米秆却和北方的打麦场一样,是个干燥活。这种作业在大呼隆生产年代也是比较轻便的活计,碰上生产队长心血来潮,还会安排一餐夜宵呢,我学生时代就经历了那么一回。
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秋冬时节,生产队里白天十分忙碌:摘茶籽、钳木籽、砍杉树,忙得连即将搞冬种的大田都还没有平整出来。因为大田里还有一大片玉米田,玉米收了,留下了树林一般的玉米秆。那天,生产队长发出一道指令:晚上集体斫玉米秆,补半天工分,外加一顿夜宵。其实,半天的工分并不怎么吸引人,因为那时一天的工分分红至多只有一毛几,而打牙祭的一顿夜宵反倒让社员们“垂涎三尺”,那可是温饱难以解决的年代!于是乎,男女老少齐家出发,放学回家的伢儿也被父母赶到田畈上,还一再交待:家里晚饭可别多吃啊!
记得那一夜,月黑风高,只有蹲着斫玉米秆的时候,借着灰蒙蒙的天色反光,才感觉到摇曳的玉米秆和蠕动的人影。自觉的大人们一丘一丘田地循序渐进;好动的同学们一摞一摞地把玉米秆码放到田塍边;精明的偷懒者在埋怨镰刀迟钝的同时还跟着走过场。集体的力量是无穷的,不到一个时辰,玉米秆全部斫倒了。只听哨子一声长长的尖叫,而后队长一人站在高处振臂高喊:“休工后,大家到生产队仓库里等吃糯米饭!”真是应者云集,人们蜂拥至生产队仓库边做夜宵的那户人家。
那时的仓库就建在家户的包围之中,让人觉得安全,因为粮食是大家的命根子。仓库隔壁的一户农家就成了烧夜宵的食堂。趁着空隙,我们溜到那一家去观看,那里早已挤了一屋子人,空气显得热融融的。每个人都在静穆里等待开饭,息声吐纳。烧饭大娘高举着大铲在锅里翻炒,口中喊道:“你们这些吃冤枉的,在这里碍手碍脚,还不站到一边去!”调皮的后生应道:“我们烘烘火不行吗?”接下去打浑骂俏的俚语我也记不清了,反正,一袋烟工夫,大家就挨个儿拿着自家的饭碗来装糯米饭了。但是,队长说了,只准在仓库里吃,可放开肚皮吃饱,就是不许带回家。
待我刚刚盛满第一碗,许多人已开始吃第二碗了,口里还一再唠叨“这肉怎么这样少呢”,做夜宵的也不甘示弱说“你叫队长多买点肉油得了”。百号人的队伍,有站着的、蹲着的,也有坐在粮食麻袋上吃的,好像几天没有吃饭似的。众人三下五除二,很快几口大锅就底面朝天了。于是大家抢着要锅巴,看准了就是一铲,然后用手捏成麻球状,边咬边退出食堂,一步三摇地走出仓库门。随着犬吠渐渐销声平息,山村的夜才恢复静谧安详,只有做夜宵的那户人家,还亮着一盏喜悦的灯光,透过窗棂斑驳地投射在门口的晒谷场上。
眼下,在我居住的小城,夜宵的品种可谓琳琅满目。本地的“三头一掌”不辣得你流泪才怪呢;卤菜、热炒、炉烤砂锅任你指挑;田螺、青蛳、海螺蛳小炒可伴你度过无数良辰夜景;就连糯米饭里也添进了蚝油、香肠、鸡块……但是,我还是常常思念当年用土砖堆砌的很老的灶台、发亮的铁锅,以及一捆捆枯柴不停添入灶膛后,木锅盖缝里散发出袅袅香气的糯米饭夜宵。